第42章 碎影琐言 (7)(1/3)
靠近各处城根,都有垃圾堆,堆得挺高,几乎高与城齐,堆的上面都开辟出了道路,可以行车走人!各胡同里的垃圾很少堆在墙角路边,那太不雅观,并且不卫生,为政府所不许,于是有更聪明的处理办法,索兴平铺在路面上,路面本来不平,不平处正好用垃圾填补,而且永远填补不平,总是有坑洼的地方,所以垃圾可以无限制的往上铺放。老百姓不敢大量的把垃圾倾在路面,官家的人才这样做,负责清除垃圾的人穿着制服摇着铃铛公然在路面上铺垃圾。北平胡同的路面现在距离天空越来越近了。这作风与“刮地皮”正相反。区区的寓处并不在偏僻的地方,门口本来有四层石阶,现在只剩两层了。有人统计过(怎样统计的我却不知道),北平积存的垃圾合拢起来有四个景山那么大的体积,若是完全清除,至少需要五年!我想,我们的国运若是兴隆,而固有道德又不隳堕的话,北平的垃圾与日俱增,也许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北平会要变成一块高原,在遥远的将来在这垃圾的废墟里可以掘出无数的“北京人”,无需再到周口店去了。
对垃圾加以赞颂是不近人情的。但是一个垃圾堆确实是我们的一个最恰当的纪念塔,它象征一个古老的文化,是多年聚积的成绩,有丰富的内容,虽然是些无用的废物,它藏垢纳污,它蕴藏着毒素,但是永远有三五成群的衣裳槛褛的孩子们在埋头苦干的从事发掘。有人以为天坛的祈年殿或是故宫的大和殿最足以代表北平的文化,据我看,那都是历史的陈迹,我以为垃圾堆才是北平的活的现实的写照。不要以为垃圾堆是令人掩鼻而过的东西,不,无数的老头子小伙子大姑娘小媳妇都在那堆上生活着,趋之若鹜。
迟缓的北平人也感觉到垃圾的威胁了,大家嚷嚷着要清除垃圾,因为垃圾太庞大了,国际观瞻所系,故都市容有关,不能再姑息下去,至于市民卫生倒是一桩小事。我原以为清除垃圾固然兹事体大,其方法当不外一铲一筐的用车拉出城去而已。我的想法居然落了下乘。有更高明的议论出现了,有人说清除垃圾是一门学问,需要大学里专辟一个课程,造就专门的人才,又有人说垃圾可以废物利用,从垃圾中可以制炼出砖之类的东西。这议论当然很好,只是远水不救近火。从前我们也没有垃圾专家,垃圾并不成问题。清道夫就是垃圾专家。垃圾如果有用,也不妨搬到城外去慢慢的受用。我的笨法子很简单,负责的人把清洁捐拨出一部分来(只要一部分),雇用足数的人,给他们足数的薪给,认真督促他们一铲一筐的往城外运,骡车也行,人拉车也行,卡车更好,采取“愚公移山”的办法,早晚可以清除净尽。同时,大学里设专门课程,利用垃圾开设工厂,都可以并行不悖,我丝毫没有不赞成的意思。
割胆记
“胆结石?没关系,小毛病,把胆割去就好啦!赶快到医院去。下午就开刀,三天就没事啦!”——这是我的一位好心的朋友听说我患胆结石之后对我所说的一番安慰兼带鼓励的话。假如这结石是生在别人的身上,我可以完全同意他的看法,可惜这结石是生在我的这只不争气的胆里,而我对于自己身上的任何零件都轻易不肯割爱。
一九六二年五月二十二日,我清晨照例外出散步,回来又帮着我的太太提了二十几桶水灌园浇花,也许劳累了些,随后就胃痛起来。这一痛,不似往常的普通胃痛,真正的是如剜如绞,在床上痛得翻筋斗,竖蜻蜓,呼天抢地,死去活来。医生来,说是胆结石症(),打过针后镇定了一会,随后又折腾起来。熬过了一夜,第二天我就进了医院——中心诊所。
除了胃痛之外,我还微微发热,这是胆囊炎()的征象。在这情形之下,如不急剧恶化,宜先由内科治疗等到体温正常,健康复原之后再择吉开刀。光照相显示,我的胆特别大,而且形状也特别,位置也异常。我的胆比平常人的大两三倍。通常是梨形,上小底大,我只是在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图”上看见过。我的胆则形如扁桃。胆的位置是在腹部右上端,而我的胆位置较高,高三根肋骨的样子。我这扁桃形的胆囊,左边一半堆满了石头,右边一半也堆满了石头,数目无法计算。作外科手术,最要紧的是要确知患部的位置,而那位置最好是能相当暴露在容易动手处理的地方。我的胆的部位不太好。别人横斜着挨一刀,我可能要竖着再加上一刀,才能摘取下来。
感谢内科医师们,我的治疗进行非常顺利,使紧急开刀成为不必需。七天后我出院了。医师嘱咐我,在体力恢复到最佳状态时,向外科报到。这是一个很令人为难的处境。如果在病发的那一天,立刻就予以宰割,没有话说,如今要我把身体养得好好的再去从容就义,那很不是滋味。这种外科手术叫做“间期手术”(rr),是比较最安全可靠的。但是对病人来讲,在精神上很紧张。
关心我的朋友们也开始紧张了。主张开刀派与主张不开刀派都言之成理,但是我没有法子能同时听从两面的主张。“去开刀罢,一劳永逸,若是不开也不一定就出乱子,可是有引起黄胆病的可能,也可能导致肝癌,而且开刀也很安全,有百分之九十几的把握。如果迁延到年纪再大些,开刀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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